&esp;&esp;岸边一排生锈的护栏歪歪斜斜,栏杆下方是被水反复冲刷得斑驳的混凝土台阶。
&esp;&esp;江水涨得不高,时而拍打岸边的青苔石面,溅出细小的水花,远处有几个年轻人手拎啤酒瓶笑闹走着。踩高跟鞋的女生唱起歌,穿短裙的女孩醉醺醺地转了几圈,往河水里扔了个酒瓶,旁边的男生正大呼小叫着什么。我总对别人的谈话充满好奇,走近,听清那女生唱的是首,呃,经典影视作品中的配乐:鸳鸯双栖蝶双飞,满园春色惹人醉——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女儿美不美?虽然曲调唱得荒腔走板,节拍倒是还在。
&esp;&esp;而就在这时,我抬眼只见一个年轻人压着帽檐匆匆穿过艳歌,从远处走来,皱着眉头,“这都唱得什么玩意儿……”
&esp;&esp;他穿着在片场最常穿的那件土色的工装夹克,没有刻意扣好衣襟,露出里面一件黑色t恤,下身是工装裤,板鞋上的鞋带起毛,显然已经旧了,倒是不拘一格。
&esp;&esp;“你看起来就像马上要精尽人亡了。”付为筠一眼望向我,眉皱得愈深,不客气地说,“而且我明天上午还要去跟试镜,你可别想今天晚上操我。”
&esp;&esp;“……”
&esp;&esp;原本想要准备的开场白被他一句话扼杀在摇篮里,我头脑一时宕机,开不了口了。
&esp;&esp;毕竟,这种不要脸的邀约通常比较适合说在最前,因为一旦谈天说地,再提这类邀约就未免显得虚情假意、居心叵测。最后我只得忿忿地说:“你他妈的才要精尽人亡了。”
&esp;&esp;付为筠哈哈大笑,伸手就拉起我的胳膊,揽过我。
&esp;&esp;他是个干脆利索、直接爽朗的青年人,身上还颇有些侠情般的少年气,我想。能睡到这种人似乎也不错。
&esp;&esp;“王飖,好久不见。”只听他放下手,郑重说。
&esp;&esp;“好久不见。”我脱帽回礼。
&esp;&esp;“一直到你今天给我发消息以前,我还以为你再也不想见我。”
&esp;&esp;“‘我们终于要开始生活了。’”我快速地看着1997的信息弹窗,面无表情地念说:“‘所谓生活,意思是:去爱,去创造,并最终一起燃烧。’”
&esp;&esp;付为筠又是一阵哈哈大笑,鼓着掌,“说得好。”说完他又低声重复了一遍,说得好。我正感到疑惑,他就陷入了感伤似的,“你那时也对我这样说。”顿了顿,他又抬头看我,一字一句清晰、真挚地说:“对不起,是我的错。”
&esp;&esp;我不禁退后一步,盯着他的眼睛,辨别这其中的意义,最后惊讶地发现他的道歉竟然是分外诚恳的。
&esp;&esp;自从进入这个煞笔游戏以来,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言即既旨,不欺瞒我。
&esp;&esp;我猜也是这个原因让当年在国外的我考虑与付为筠一起生活。
&esp;&esp;这次,不用1997再抛一个分支任务折腾我,海量信息涌入我的脑子,我于是知道我跟付为筠一起混过一个夏天。
&esp;&esp;简单来说,在国外读书期间我付他钱,他被我操,而我给他指导作业、买菜做饭、打扫卫生,兼职谈天——听起来像个冤大头会干的事,但是我和付为筠的关系没有那么浅薄。我们只是聊得来,凑巧我有钱,而他喜欢我。
&esp;&esp;付为筠是那种典型的有志青年——拿着一笔十分有限的、从爸妈那里要来的钱,报考一座世界知名学府的导演专业。他穷困潦倒、野心勃勃,一边为了打折三明治在夜晚步行奔波,一边抬起头看着遥远的天际线,渴望在一个领域建立自己的事业。而遇见付为筠时的我很寂寞。
&esp;&esp;他说他见到我第一眼时就觉得我们该是一路人,并且在听我两杯酒下肚后和盘托出了我那漫长的性关系史以后直拍大腿——你这经历太牛逼了,王飖,你生来就是要演戏的。我听得直乐。然后付为筠就过于高效地在一个本该接吻的时刻掏出了一个本子给我。
&esp;&esp;“演个屁。”我皱眉推脱:“我是学戏剧理论的。”
&esp;&esp;“可我是学导演的。”他臭不要脸地说,“拍片我是专业的。”
&esp;&esp;我继续推脱:“我出国主要是为了逃避国内的生活。”
&esp;&esp;“可我是认真的。”他继续堂而皇之地说,“我需要用我的表达来让人们看见我。”
&esp;&esp;我被他一句句自我中心的胡扯带进了沟里,不禁反驳:“你一个十八线导演能被什么观众看见。”
&esp;&esp;付为筠却回答我:“我的片子里的每个镜头、每句对白都是我——我的意志,我的选择。我总有一天会做到的。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会看见我。”
&esp;&esp;在这本应青梅煮酒的当口,我惊叹于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吊车尾学生的胆大包天,而他则震惊于我居然真的是个胸无大志的富二代水硕。“老子花的每一分钱可都是老子他妈的辛苦卖身赚的。”我嘟囔说。他不以为然,“——花给我。”
&esp;&esp;“求包养的姿势可不是你这样的。”我道貌岸然地点评说。
&esp;&esp;可结果还真就是我让付为筠在我家住下,并把我辛苦卖身赚来的存款拿给他去左支右绌地组建团队了。
&esp;&esp;江恩是被付为筠拉来的第一个人,一个看起来先我一步被他灌过迷魂汤的冤大头,跟我第一次喝酒的时候就用一种钦佩的眼神看我,并且试图帮助付为筠来一起pua我——“为筠看得上的人不多。”我嘴里始终无济于事地抱怨着“那可不见得”,却终究还是被他们架上了车。
&esp;&esp;我们当时东拼西凑出的电影被付为筠敲定名为《跳河》,我说顶着这种抽象名字的小成本文艺电影每年都有一大摞,不会有人想看的。付为筠说我大错特错,“而且我们这可不是普通文艺电影,我们是拍犯罪故事的。”
&esp;&esp;我一脸愁苦,“那拍摄成本不就更高了么。”
&esp;&esp;一包烟,一支笔,一沓草稿纸,付为筠拉着我和江恩用一个晚上捋完了故事,一个在幼时因为时局动荡和至亲分离、用了半辈子想找到自己的亲生哥哥、最后发现他哥原来就是拉他入伙贩毒、并被他亲手在警察追捕时干掉的人的恶棍——还他妈过上了逍遥法外的平静生活。
&esp;&esp;我觉得这个本子不行,“我不明白你想用这个结合了犯罪、政治批判和命运弄人的故事表达什么。”
&esp;&esp;付为筠最大的优点就是从不气馁,“我想表达一种纯粹的恶。”
&esp;&esp;“纯粹在什么?”
&esp;&esp;“你看,这个故事里有很多有不纯粹的恶,比如他哥最初作恶就是为了生计奔波,而他的团伙中有人为了钱、有人为了性、有人为了拯救朋友、有人为了建立一个犯罪帝国,最后却都为了他们的这些缘由而死了。只有主角,他始终都在为了作恶而作恶,远离所有人类社会相互纠缠的因果——他最后有纠缠的一点因果就是他哥,而他哥死了,于是他获得了平静的生活。你不觉